下崗那年我不到四十歲，在那種神經(jīng)質(zhì)的陣痛中，占據(jù)我心靈死灰般的沮喪使得我真想尋一個小洞鉆了進去，從此蟄居起來茍全自己，在昏睡之中飄到人生的終點。因為我是只小螞蟻呀！可以找一個很小的地方棲身，可就是因為我是螞蟻，我才不能茍全了自己！因為我有家庭的重擔和責任！

　　目送西邊的晚霞難以割舍地漸漸隱去，我心不在焉地收拾著行囊，忙亂中一片嫣紅的楓葉倏地從書頁中飄然落在了地上。輕輕捏取這片美麗而憔悴的枯葉，卻似火焰飄浮著淡淡思緒在心頭燃起。

　　多年前的一個深秋，筆友紅和她的朋友劉鑫登上香山為我摘取了最紅的一片楓葉。紅說那時她的朋友癌細胞已浸潤到身體的各部位。記得當時我心頭一熱采擷了家鄉(xiāng)最嫩綠的柳葉裝幀成精美的賀卡遙寄千里之外的她。

　　紅回信說，從香山回來沒幾天朋友就不行了，臨終之時拉著她的手將一份優(yōu)越的工作連同父母的贍養(yǎng)一并贈送了她。

　　還說失去了寶貝女兒好像摘了他們一顆心，幾乎都要發(fā)瘋了。雖然她的存在根本就不能彌補他們女兒的不存在，但她見著他們的時候，他們摟著她就哭了。望著墻壁上朋友摟著他們脖子臉挨臉的照片，聽著他們祥林嫂般嗚咽不能成聲地哭訴著：你姐活著的時候……她一邊幫他們擦眼淚一邊安慰他們，不知不覺淚水也順著自己的臉頰流了下來。

　　紅說送葬那天，收音機里播放著她為朋友點的歌，望了朋友那堆灰質(zhì)的顆粒，想著人這萬物靈長最終只留下這樣一點兒印痕而回歸了大自然，便流著淚想這種顯而易見，卻是如此令人灰心喪氣的未來，還能給人帶來多大的希冀呢？

　　紅說，她單腿跪在朋友的墳瑩前，每掬一捧黃土撒下便會詰問自己一句：誰能再還他們一個女兒，我成嗎？我能讓他們享受這份天倫之樂嗎？

　　這臨終之前的饋贈與托付，著實讓我激動了好多日子，偶爾激起的心靈震顫竟使我感動的伏案痛哭。�敚敚敚斎缃窆铝懔悛氃谝挥缒笾�香山紅葉，百無聊賴的內(nèi)心深處未免有些依依然的缺失感。這個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是紅打來的，她說她也下了崗，我沒有聽完她的話語，嫣紅如血的楓葉上卻早已滴滿了淚水。�敚敚敚敶汗�(jié)臨近，年氣兒愈來愈足了，隨父進城小住沒幾天便雙目失明的母親捎信說要回家過年。記得那天是鎮(zhèn)上一年之中最后的一個集日。太陽還沒有出，但天已經(jīng)亮了，街上飄起了淡淡的年味，穿著外婆用哥姐舊衣縫制的灰粗布棉襖，迎著寒意的風，一大早我便立在村口開始翹盼遠方的地平線，因為母親坐著父親的專車回家狹仄的小巷里，司機師傅在左鄰右舍的幫助下從吉普車上卸下來兩麻袋沉甸甸的東西，村人都爭先湊上前來滿眼艷羨地死盯著縣城歸來的母親帶回家的年過貨，瞪紅了的眼球好象要跳出眼眶似地。咦！沒成想倒出來才目瞪口呆地看清不過是一堆碎磚頭而已。

　　母親同離開村子時完全不一樣，她是被人攙扶著的，應(yīng)著村人接二連三，顯然是友好的招呼，母親邊走邊兀自嘮叨城里真不是個好地方，沒有村子里可以亂竄的門子不說，尤其是夜里聽不到鄉(xiāng)村報時的雞叫，心里老睡不踏實，唯一的好處是那里有村子里撿不到的碎磚頭。多嘴舌的村婦們眼瞅著那堆磚頭，只是一個勁地埋怨母親是有福不會享。

　　這當兒我拽了母親的衣襟，開始糾纏著母親要些零用錢趕集買些響貨。母親將臉拉下來，瞪著瞎眼說買鞭炮是花冤枉錢，響后什么也落不下，糟踐錢玩哩！吭吭哧哧央求了好半天，雙頰像著了火似地漲得緋紅，最終半是安慰半是胡弄似的給嘴唇噘得老高的我從盤鄉(xiāng)的貨郎那買了幾包摔炮，便支使我在外看車去了。

　　瞅瞅雙袖上泛著柔滑光亮的鼻涕嘎巴，低頭再看看腳下露著棉絮和指頭的破棉鞋，索性將雙眼游蕩在小伙伴的新衣上，因為那兒才是年的風景線。

　　這一切總讓我覺得沒面子，可偏偏那時的殘陽總是如血般紅潤，映紅我稚嫩的臉頰。慶幸的是我可以美美地爬到綠吉普車上按幾聲喇叭，然后眾目睽睽之下雙手叉了腰護著它不允許別人亂摸，借以奪回逝去的尊嚴。那時的我極像可愛的小丑，總能在羨慕的眼光中品味出一絲愜意與甜美。

　　款款而至的年既沒有好玩的，又沒有好穿的，于我來說這年不年的沒有什么，只不過是一種讓眼滋生嫉妒的一種饞罷了。

　　母親呢，雖然看不見天黑天明，但她能聽啊，能通過自家雞窩里那只公雞的鳴叫來判斷時間，還能聆聽到年那愈來愈近的腳步聲。此時村子里各戶飄出來的鞭炮聲撒著歡地攀附在耳際，喜慶著鄉(xiāng)村春節(jié)晨，我總得心坎有一種莫名的騷動在教唆著我賭氣似地取一包摔炮來到院里發(fā)泄起來。“撲哧——撲哧”哀哀傷傷的聲音像是從屁眼里釋放出來的蔫屁，使得白日那些殘留的一絲優(yōu)越感蕩然無存，只感到北風卷起地上的積雪如刀子般割在臉上分外地疼痛那個年代，父親在縣城當了那么大的官，我居然帶著這種糟糕的心情去歡渡春節(jié)，便去想，應(yīng)該嗎？為什么不應(yīng)該呢！細細想來母親的眼病花了一大筆錢財，再加上我們兄妹幾個人的生活起居，這困頓潦倒的生活實在沒有可喜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