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猝不及防的老了。

　　看到這句話的時候，你的心，連同握著水杯的手，同時緊了緊。

　　這句話，就象春天里的某場雨，毫無預警的就襲來了，似乎清清洌冽地，漫不經(jīng)心地，卻在這明媚亮麗的美好春光里，透出些無法掩飾的不懷好意和冷寒銳厲來。

　　老去，原該是多么遙遠的事啊。你有些忡悵。那時，你的青春、你的裙袂、你的長發(fā)，全都輕舞飛揚；你帶著同伴、帶著歡笑、帶著無畏，天天招搖過市。那時，你忙著去暗戀誰、追求誰，忙著被誰喜歡、被誰愛。那時，你一心一意地跟生活較勁兒，你堅信自己可以隨心所欲地過日子。瞧，你從來沒有理會過“老去”，這個詞原是用給別人的，與你無關。

　　到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你開始象越南人排查地雷一樣排查白頭發(fā)，你開始把光彩艷麗的服裝層層壓在箱底，你開始被年輕的孩子喚作阿姨，你開始耐心而包容地陪伴老母親，你開始不再相信驚天動地的愛情以及從此過上幸福生活的結局，你開始順從現(xiàn)實而不再與生活討價還價。你開始時�；貞浧鹉承�沒心沒肺的日子，你覺得那些日子，好遙遠，而且越來越遙遠；可是又好清晰，清晰到你以為還身在其中，禁不住就笑出聲來，直到驀然驚醒，那還沒有來得及消退的笑意，就混和著滿懷的惆悵，漸漸地散了，散了……

　　有人說過，總是回憶，就證明你正在老去。是的，你發(fā)現(xiàn)自己經(jīng)常的在回憶了。也許有一天，你完全的老去，你就只能靠著這些回憶來過日子。這樣想著的時候，你從心底里涌上些淚意來：離那一天，還有多遠呢？

　　你還要繼續(xù)陪母親散步，你還要給小妖的試卷簽字，你還要給先生煲湯和洗襯衫，你還要好好工作掙錢來還房貸，你還要把想寫的書寫出來，你還要到想去的地方去看看……瞧，你還有那么多事沒有做完，而離老去的那一天，到底還有多遠呢？

　　你望著鏡子里的那張面貌。如果不笑得厲害的話，眼角就沒有皺紋；如果休息好的話，就沒有黑眼圈；如果稍微淡妝一下，就還是明媚的容顏。形體也沒有改變，十年前的長發(fā)，依然垂在雙肩，十年前的牛仔褲，依然合身穿著，甚至，十年前的老照片，給新結識的朋友看了，都以為還是今春桃花樹下的女子�？墒牵�還是有很多東西，被光陰帶走了。你的雙眸不再清澈，你的笑容不再純粹，你的言行不再率真，你的心，象一間塞滿了雜物的舊倉庫，不再空曠干凈。

　　瞧，你正在老去，漸漸地老去。你奔跑在老去的過程中，掙扎著不肯向前，卻身不由已的仍然向前。

　　是不是做完所有的事，就真的老了？是不是不做完要做的事，就永不會老？這樣想著，竟失笑。多么天真啊，一如當年，那個昂著頭問母親“是不是我不長大，媽媽就不會變老”的小女孩。

　　如果不能改變結局，那么，可不可以改變過程呢？如果能猝不及防的老去，那么，是不是一種幸運呢？如果你不再孜孜不倦地拔白頭發(fā)，如果你將這條牛仔褲努力再穿十年、二十年，如果你持之以恒地煲湯、洗襯衫、在試卷上簽名，如果你年年都去桃花樹下留個影，如果你天天都打點起精神來跟幸福和快樂斤斤計較，啊，也許，你會很忙吧，忙到?jīng)]有時間去想“老去”這個問題。

　　也許有一天，你會忽然發(fā)現(xiàn)，小妖已經(jīng)長大成人，先生不再穿雪白的襯衫，年輕的孩子都叫你奶奶，你要做的事都已做完，而你已經(jīng)雞皮鶴發(fā)。

　　在漠視了歲月那么久之后，你站在桃花樹下，猝不及防的，就老了。